藍澤其實並不擅長安慰人。

他自己的職業生涯同樣是從跌跌撞撞中走來，也有過沮喪低落和迷惘，所以他知道，別人說什麽都沒有用，終歸要自己走出來。

就像當年，他截斷黑田醫生的手臂，無論多少人說他沒有做錯，最終，也還是他自己扛。

“淺井，急救是沒有奇跡的。”直升機的轟鳴中，藍澤的聲音在無線耳機裏卻分外清晰，“總有很多巧合疊加在一起，有的帶來希望，有的卻帶來遺憾，你得接受，然後同自己和解。”

“要是早點到就好了，要是做手術的時候再嫻熟點就好了，這麽算的話，後悔根本沒完沒了。你不能把所有患者的一切幸與不幸都背負在自己身上。拿起手術刀你是醫生，放下手術刀，他們與你不過是陌生人。”說法很冷血，但這就是現實。總是為別人的人生負責，就沒有精力再去管自己的事，最終也將無法再對任何人負責。

“你和我不一樣，你得學會自私。”

他生性冷淡，對於醫學之外的事情沒有太大興趣，也不認為自己是擅長交朋友的類型。他對與患者建立緊密聯系這件事沒有多大的認同，也始終都認為，做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理智絕對大於感性。

所以，他會對患者負責，能為患者考慮，甚至也會參與到患者的生活當中去給予對方一些適當的建議。但，他總是能夠控制自己，不和患者建立太過私人的感情。

淺井真紀不同。她感情充沛，總是很為他人著想，雖然此前他就告誡過她不要將個人情感過多地融入到與患者的交流中，但從今天的事情看，她仍然不夠置身事外。

她太有同理心，這樣會給自己造成很大的負擔。

然而作為旁觀者和指導者，該說的道理就那麽些，他也沒辦法強行把淺井真紀腦子裏對於患者的感情直接揪出來扔掉。

能不能扛過這個所有外科醫生都要經歷的一關，過後究竟會成為什麽樣的醫生，這都要看淺井真紀自己了。

真紀花了些時間才洗掉身上的灰塵和血汙。

從那樣的現場回來，不僅是衣服，連她的頭發都被不知道哪裏流出來的血粘在一起，她搓了好幾遍洗發水才把那些幹掉的血跡洗幹凈。

高強度的現場急救，大量體能消耗，勇樹的不治身亡對她造成的打擊，再加上浴室缺氧高溫的環境，真紀剛換上了衣服就出現了脫水和低血糖癥狀。

幸虧她人就在醫院裏，同事們看她樣子不對勁，立刻就把她扶到了值班室的床上給她打上了點滴。

值完夜班連早餐都沒吃就出現場，能支撐到現在實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抱歉，給大家添麻煩了。”接過三池沖好的鹽糖水，真紀有點不好意思。

明明都已經是成熟的社會人，還會像學生時代一樣出這樣的岔子。其實因為從事飛行醫生的工作，身體是重中之重，所以這幾年真紀都還蠻註意鍛煉和營養攝入的，原打算約夏帆去吃Brunch才沒吃早餐，沒想到正巧遇上這種事故。

“淺井醫生太勉強自己了。”三池搖搖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其實本來今天你不當班，就算不參加急救也沒人會說你什麽的。”

真紀笑了笑，沒說話。

並不是為了刻意表現之類的原因，她只是習慣性地怕給別人添麻煩而已。

“對了，今天直升機送回來的傷患，有一位小野先生，他手術結束了嗎？結果如何？”不太想在同事面前顯得過於脆弱，真紀有點掩飾性地轉移話題。三池略一想，就知道了真紀說得是誰。

“是說常盤小姐認識的那位是吧？”常盤裏穗在急救中心的名聲還沒過，三池當然記得她，“手術成功了，已經送進了ICU觀察，不過內臟器官破壞得比較嚴重，預後肯定不太樂觀。聯系了他妻子，說下班後過來，常盤小姐一直在手術室外等到手術結束的。”

表面上看，任誰都覺得高冷美艷的常盤裏穗不是那種老好人，沒想到兩次住院的人都不是她的親屬，她倒比親屬還費心。

值班室的門被扣響，三池過去打開門，門外赫然站著她們剛才話題的主人公。

“小野先生的妻子來了，我想應該和你打聲招呼。”常盤裏穗已經換了一套衣服，看見真紀坐在床上打著吊針，不由驚訝，“你這是怎麽了？”

“沒事兒……”真紀有點赧然。畢竟工作過度到低血糖和脫水這種事說出去挺丟臉的。“稍微有點脫水。”

常盤看出真紀不太想說，也沒有多問。兩人交換了一下小野先生手術的情況，又說到過來探病的妻子。

“之前我都不知道。小野太太說，他們最近已經在辦離婚手續，還問醫生小野先生什麽時候能醒，她再過來簽協議。”常盤自己就是家事律師，婚姻雙方在分開的時候什麽樣子她都見過，倒也並不稀奇於小野太太的冷淡。

無論什麽原因，既然決定分開生活，自然是有不能調和的地方。雖然局外人總會想當然地認為“一夜夫妻百日恩”，對方都七死八活那副樣子了，還這麽咄咄逼人不太道德，但對於一個準備和婚姻告別、重新開始新生活的女人而言，要因為丈夫的意外而延遲迎來自由的日子，自然是高興不起來。

“我向她說明了事故時的情況，ICU的醫生也講了臨場處置和深度手術的必要性，不過我看小野太太並不是很關心這些，她只是想小野先生能早點醒過來簽字罷了。”

人性在生死面前總是顯得格外尖銳，真紀聽了這番話也只是感慨而已。

“真是……”她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和我的職業，好像總是很容易就見證到了人性。”

“不是有話說了嘛，‘以他人的悲劇為糧食’，說的不就是醫生和律師嗎？”常盤裏穗自嘲，“成功是理所當然的，失敗的話卻立刻就會被怨恨。只看結果，不問過程。還真是不討人喜歡的職業。”

“可是不陷入麻煩，也不會需要我們這樣的職業了。”真紀笑了笑，想起勇樹蒼白的臉。“用盡方法，上下求索，所為的也不過是真的能幫上誰的忙。”雖然總會有令人心痛的沮喪。

兩人有一段時間都沒說話，直到常盤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獨有的安靜。

她翻開手機，屏幕上，跡部景吾的名字隨著鈴聲不停地閃動。

真紀做了個請她自便的手勢，常盤走到一旁接起電話。

“跡部君？……不好意思我遇到點急事，午餐暫時……誒？新聞？……呃是，我在東大醫院，不過真的沒什麽事……是，急救中心的值班室，和淺井醫生在一起……”

倒也不是有意偷聽，不過常盤接電話並未避諱，真紀也就無可避免從對話內容裏推測出點什麽來，看著常盤裏穗的眼神就有點變了。

如果只是工作關系的話，以常盤裏穗的為人和專業，恐怕不會在私人電話裏稱呼自己的老板為“跡部君”，而跡部也更不會單獨約下屬吃飯了，尤其還是女下屬。

更何況，既然能在電話裏提真紀的名字，說明常盤是知道她跟跡部認識的，真紀沒提過，那只可能是跡部說的。會向一個人提自己其他的私交，對跡部景吾而言，想必也不是常規操作。

不過……常盤和幸田分手了嗎？

跡部來得很快，掛了電話後沒多久值班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從打開的門縫中，真紀還瞥見跡部身後幾個激動的小護士在竊竊私語。

大少爺這幾年頻繁出現在財經雜志和訪談上的臉簡直宛如一張通行證，走哪兒也不會被認錯。

常盤雖然已經換了一套幹凈的衣服，但左手腕還打著石膏包得嚴嚴實實，真紀手背上紮著輸液器，瓶子裏還有將近一半液體沒有輸完。

跡部深深地蹙起了眉。

“你們……”根據他少年時代的口癖，大約是想叱責“不華麗”，不過到底已經成年，他還是忍住了，“這怎麽回事？”

“我早上本來要去見個客戶，結果遇到事故，就碰到了淺井醫生。”常盤的回答並沒有讓跡部滿意，他的臉色看上去仍然帶著些不怒自威，語氣也說不上多好。

“我問你傷得怎麽樣。”

“只是手腕輕度骨折而已，沒什麽事。”

“骨折了還沒事？”跡部語氣更差了，他不滿地盯了常盤一眼，又轉頭看吊著輸液瓶的真紀，“你又是怎麽回事？”

“哦，跡部少爺終於記起旁邊還有一個我嗎？”真紀打趣他，“你放心好了，常盤小姐手腕的傷不嚴重，兩三周就能痊愈，至於區區在下，普通的脫水而已，不敢勞跡部總裁掛心。”

再怎麽說也認識十幾年，中間有兩年時間大家還同在英國讀書，跡部和真紀可算是老熟人了。他聞言沖女醫生翻了個白眼，對她的揶揄充耳不聞：“等會兒讓家庭醫生再檢查一下，畢竟是急救現場做的處置。”這話卻是對著常盤裏穗說的。

知道跡部的一貫風格，也知道他這麽說並不是嫌棄做急救的醫生沒盡心，真紀只是饒有興趣地瞥了對面的兩個人一眼。

在幸田面前顯得強勢且有主見的常盤，到了跡部面前，倒也說不上是乖乖聽話的樣子，不過肉眼可見那種不協調感就消失了。依著跡部那種好話也要說成難聽話的本事，如果不是很熟的人，大約也沒法像常盤那麽心平氣和同他講話和來往。

她就心領神會地沖跡部露出一個明了的表情：“常盤小姐不用住院，不過如果要再詳細檢查的話，最好盡快。我們醫院這邊也沒什麽要辦的手續了，兩位可以自便。”

“至於小野先生的事，等他醒來我會通知你的。”這是對常盤裏穗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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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律師妹子是給少爺的cp，不能只讓少爺吃別人的狗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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